天氣在這週的某天早晨,冷得令人措手不及。
以往要起秋以前,老天都會先用一場冰雨事先告知:我要變天了,冬衣請準備上場。
今年卻一點先兆都沒有,很突然。

這週見習軌跡來到了小兒科的嬰兒室,一個充滿哭聲和希望之處。
總可以看見學長姐和護理人員,用著疊字和狀聲詞與幾個月大的嬰兒對話。
連平時說話結結巴巴的老師,與嬰兒互動時,也溫柔的像個智障大男孩一般。

嬰兒就是有著這樣的能力,讓你不自覺地的放下一切,將全身所有的溫柔給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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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口愛的腸病毒女娃,這幾天超級喜歡用嘴巴強暴我的小指。

原本應當是成為門診行程及病房行程中間休息站的嬰兒室,
因為一段插曲而令我精疲力竭,也重新思考了關於溫柔的定義。

『Hey,bro, What should we do now?』Paul問我。
『我們現在要去看病人,然後寫病歷紀錄。』我回答。
這是我這三週以來每天都要回答的問題。

Paul,一個來自所羅門群島的28歲黑人,今年是他在台灣的第六個年頭。
踢著一腳好球,頂著一頭自然爆炸捲髮,說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國語,喜歡稱呼台灣男生"bro"
因為語言不通,Paul的學習之路並不順遂,去年因為沒有通過某些站的考試,
今年來到了我們班上,重新度過一次五年級的見習生涯。

幾年前,醫學院為了評鑑而招收了一些來自邦交國的外籍生。
為了評鑑而趕鴨子上架的結果,導致外籍生的配套措施沒有成型。
外籍生苦,而台生的負擔也加重。

小兒科這一站,是由我擔任負責協助Paul的台生。
『他們千里迢迢來這邊念書,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不幫他們說不過去。』
我對自己說。

於是,我告訴Paul,他接下來要做些甚麼。
他要完成的作業有哪些,他有甚麼事情還沒做所以不能回家,他午餐想吃甚麼、便當錢要給誰,
要記得去找指導老師跟老師討論病歷,教他印表機要怎麼用,要記得跟緊住院醫師,
跟他說等等我們要去幫同學慶生,然後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Paul,你晚上打砲的時候,記得要戴保險套喔!因為台灣的社會福利政策沒有很好。』
如果我再再補上這一句,我應該就仁至義盡,滴水不漏了。

簡單來說,『保姆』是對負責協助他的台生最好的形容詞。

隨著見習的壓力上升,我留給Paul的耐心愈來愈少,脾氣愈來愈多。
『Joe(我的英文名字)最近是不是有facial palsy(顏面神經麻痺)?』
我想他應該會開始懷疑這件事。

『今天如果我們到西方國家念書,語言的問題是我必須自行克服的問題。
畢竟這是一個適者生存的社會,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幫我。幹!』
幾個星期後,我對自己說。

『這個東西我不是教過你了嗎?你怎麼還不會?你中文應該沒有這麼差吧!』
在印表機前面,我大聲的對著剛被我叫來印他自己病歷的Paul說。
旁邊的學長姐被我嚇了一跳。
可能是他們認為,我們的敵人是日本人,不是黑人,怎麼會對他那麼兇?

『Sorry, bro.It is really hard to print.I am really confused.』
他對我說,語氣有點不好意思。

我很生氣。
我氣為什麼他這麼不積極,甚麼事情都要提醒他才知道要去做;
我氣為什麼教過他的事怎麼都記不起來,要重複教那麼多次?
我氣他中文為什麼這麼爛,怎麼來台灣六年多,連用簡單的中文報告都不行?
我氣他為什麼開會時總是會由嘴巴發出奇怪的聲響,吵得我好煩啊?
我氣他為什麼皮膚那麼黑,讓我的燈光變暗。

我開始沒品的對他的一切生氣。

我爸送給我的一隻機械表,在我兇完Paul之後,我發現它壞了。
時針和分針停在某個時刻,秒針則是由中央轉盤脫落。

沒有像小說那般懸疑,錶面上的時刻不是我兇Paul的時刻,但是卻讓我思考了一些事。
是不是老天希望我把一切都先停下來,好好的去想一想這幾天的一切?
怎麼來到了充滿希望和一切美好的嬰兒室,耐心卻早已消失殆盡?
而身為一個醫者該擁有的溫柔,怎麼如此不堪一擊?

昨天把Paul該注意的事項和我的感受給了他,然後今天把手錶拿去修。
明天又是新的一週。

壓力超大的小兒科病房我來了,看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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