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四週在神經科見習。

躺在床上的是一個將近40歲的阿姨,某天在擦完商店櫥窗站起來的時候,
雙腳突然一陣酸麻,然後腿一軟,就再也站不起來。
診斷定位是在脊髓的傷害,但是機制還不明。
離開神經科轉往復健科病房的那天,她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
紅紅的眼睛和罩在身上的層層沮喪,和老師開朗宏亮的聲音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是可以先去辦重大傷病卡,至於外勞的部分,要等復健科評估之後再說。』
也是啊,其他人在身邊討論著自己的病情,很少有人能夠保持冷靜甚至是面帶微笑。
而且是在"不知道甚麼時候可以恢復"的前提下。

『我跟你們保證,我一定會自己的走出醫院。』
『如果連我都擔心了,那怎麼可以?』
我還記得幾天前剛入院時,她神采奕奕的在查房時跟我們說。
雖然也是躺在床上,但是那時她予人的是"不屈服"的堅毅。

今天另一個病人帶著新診斷的巴金森氏症出院了。
他是個42歲、教小提琴的國小老師,而巴金森氏症在未來很有可能會讓他連琴弓都拿不穩。
『怎麼辦?他才40多歲。你要怎麼跟他說,”你的病不會好,只會一直惡化?”』
查房前,老師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因為以前我也是看著爺爺這樣抖啊抖,愈抖愈厲害然後就不抖了。

神經科定位病灶的過程很吸引人,因為必須透過神經學檢查和病史詢問,
然後在看不見、長長的神經傳導路徑中,找出可能受傷的位置。
另一方面,我卻也對『Know nothing, do nothing』這個進退維谷感到迷惘和驚慌。

『年輕的時候每次診斷出一個很困難的病,我都會很雀躍;
但是到了這個年紀,我卻希望我的診斷是錯誤的。如果正確,病人的病大多治不好。』
老師有一天突然有感而發的對我們說。

『學長,你不覺得神經科很沉重嗎?』
離站以前,和學長聊天時我問了這個問題。
神經是一種很脆弱的組織,不管是中風還是退化性的疾病,
一旦受傷了往往沒有辦法回到和以前一樣的功能,一定會變差。
『不會啊,因為至少我們能做到預防下一次中風的發生或是延緩疾病的進展。』
學長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我說。

『當一個醫師沒有科學的時候,那他就只剩下關懷。如果連關懷都沒有,那麼他就會退縮。』
前幾天聽<<現代醫學的囚城>>時聽到的一句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神經科核心課程裡頭多了醫病關係和醫學倫理的課程。
『有些事情還是要讓你們自己去撞破頭才能真正的體會,但是我們的存在就是希望你們的傷口可以小一點』
賴明亮教授

過去的自己可能會看著他們,然後眼睛痠痠的替病人禱告,
現在的自己,會在禱告之後再多念一些書。
長愈大愈來愈認清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100%同理病人這個事實,除非自己也生上一樣的病。
不過即使得了一樣的疾病,對於疾病的感知和面對方式也會是天差地遠。
於是只好用這些時間,用來換取減少對病人說『這個疾病目前只能這樣子控制』的機會再做些努力。
還有,更珍惜和善用現在這副無病無痛的皮囊,為這社會多做些甚麼。

『你不覺得我們都是天之驕子嗎?我們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來自許多人的幫忙。
爸媽把我們健康的生下來沒有遺傳疾病是第一關,沒有被車撞平安長大是第二關,
一路過關斬將進入醫學系是第三關,沒有被退學然後沒有念書念到爆肝是第四關。
後面還有一大堆關卡都必須要通過,我們才能夠得到"醫師"這個稱號。』
元淳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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