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天要到北京辦點事,沒辦法待在她身邊。
如果她這幾天怎麼了嚥了氣,就幫我把她直接送進殮房,我回來之後再料理。』
Roger說,然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醫院。
而Roger口中的"她"不是路人,是在他家服務超過60年、帶他長大的管家"桃姐"。

以前的自己在心中早就飆出一連串的三字經去責備Roger的不知感恩。
現在我卻冷靜的看著跑馬燈一連串的工作人員列表,
不知道是因為飾演Roger的是劉德華的因素,還是我已經可以慢慢接受,
這就是真實的人生。

73歲的阿公,這次因為急性腎臟炎而進來住院,卻在住院治療到一半的時候中風了。
中風和急性冠心症很喜歡找上一個正在面臨壓力的身體,成為壓垮健康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從中風以後,阿公的睡眠週期被打亂,
白天半夢半醒時常打瞌睡,晚上則是每10分鐘就會問『現在是幾點』或是『我想要尿尿』
而常常出現的瞻望,則讓他時常有幻覺和意識不清的情形,
譬如說像是那位只有他看的見、每天都會來偷穿他背心的壞老人。

長期睡眠紊亂加上腦傷,阿公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
一個多月的住院生活,家人們開始負荷不了醫院的負面能量和爺爺的無理取鬧。
『我真的有那麼兇嗎?』阿公睜著一對充滿血絲的雙眼問我。
『不會啦,人生病難免會心情不好。你的脾氣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不要想太多。』
雖然我是第10個這樣跟他說的人,但卻是發自內心。
『因為我家也有一個,我阿嬤。』

翻身下床、喝水、吃飯、走路、上大號小號、規律的睡眠,
這些日常生活中看似俯拾皆是的活動,我們下意識就可以順利的做出來。
但是對於中風或是腦傷的病人而言,卻比登天還難。
『剪刀就在我旁邊,可是我卻連去把它拿起來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而我,連讓阿公一夜好眠的能力也沒有。

『其實很簡單,其實很自然…其實並不難,是你太悲觀…』
某天查房的時候,隔壁床的廣播透過圍簾傳來了蔡健雅的<<空白格>>
請教過學長,他告訴我針對這樣的"腦傷後瞻妄"的問題可以用抗精神病藥物處理。
希望透過不斷的學習,能夠讓悲觀的時候減少,簡單的時刻愈來愈多。
這也是人生。

看著作在等候看診區清一色的老人,
我開始理解為什麼當時秦始皇要不計一切代價的去尋找長生不老藥。
老化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老化所帶來的無窮無盡的病痛。

Warrior-2011-Movie
Warrior 一部被埋沒的好片,勾起了我好多回憶。

一隻被截掉的腳,兩個不會照顧的看護,三片壓瘡,四肢癱瘓,
五個科別的處方,六神無主的家屬,欺善怕惡的養護中心,巴著你不放的掮客。
復健科因為需要開立許多診斷書和評估表,常常會牽涉到許多『人』的問題。

『你們都說沒關係啦,因為上法庭的都是我,你們都不需要出庭。』
『好處都你們拿,後果都我們在負責。』
平時彬彬有禮熱心教學的老師,在家屬提出開診斷書的瞬間勃然大怒。

記得在眼科的時候,有四個病人同時感染了眼內炎,他們的地緣關係引起了老師的注意。
他們都是在同一間診所動完白內障手術後,因為眼睛脹痛而前來就醫然後被診斷為眼內炎。
『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所以我們沒辦法去告知病人不要去那一間診所動手術。』
老師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疑惑,在我問出問題以前這麼跟我說。
『可是...可是...』我一時語塞,一副伶牙俐嘴竟然說不出話。
不知道是因為如潮水般湧來的病人,還是如潮水般湧來的千頭萬緒讓我支支吾吾。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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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遇到了誰?

『未測腦壓害癱 名醫判賠3341萬』
看著報紙上斗大的標題,我不禁想,
現在立志要走外科的自己,未來會不會變成新聞裡頭的主角?

掌握著發聲工具的媒體,情緒化文字的背後,基本的功課卻一點也沒做。
反駁被定義成是惱羞成怒,指導被歸納成是仗勢欺人。
我們不是不能接受指教,只是指教要合乎事實和出於善意。

從小就被教育成要往前面看,要往正面瞧。
只是學校沒有教我們當社會是這樣子對待我們的時候,我們有沒有其他的選擇和回答?

『我前一陣子也很沮喪,因為看見醫些外表光鮮亮麗背後的齷齪不堪。
我心中的價值在一時間突然崩毀了,我不知道還有甚麼該相信。』
同學這樣子跟我講,我記得以前他比我還熱血,
如果我的熱情可以燃燒掉世界,那麼他的熱情可以燃燒掉楚門的世界。

有一段時間會怪罪這個世界對於自己的無情,
在我心理素質還不夠強健的時刻,就開始了人生的課。
『人生不是煮菜,都準備好了才下鍋。』

有點太遠也太悲觀了,畢竟連intern都還沒踏進去。
不過我還是會盡力捍衛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科情節。

老人與海:『一個人並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
以後如果我被打敗,那就證明我不是人,是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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