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美國見習生活,三週門診跟診,一週病房照會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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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I am Joe, medical student from Taiwan, nice to meet you.』
我怯生生地伸出手,跟眼前的黑人爺爺自我介紹。
今天是來到費城TEMPLE大學內分泌科的第一天。

握手和自我介紹,是我來這裡第一個需要適應改變的課題。
雖然握手之於美國醫學生,如同汽車維修員隨身攜帶扳手一樣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對於一個亞洲學生而言,就是一件需要重新調整的文化差異。
主動自我介紹和握手,表示你也參與在門診的過程之中,
所以你被允許在老師做衛教時,協助老師跟病人解釋病情和藥物,
也能夠在老師與病人意見相左時,扮演緩衝的角色。

所以學生的角色被放大。

『Who is working with me today? It is time to work.』
每天早上主治醫師進到門診區,總會跟朝醫師室喊上這一句。
因為被信任,所以學生很認真,準備一次報告,手中可以有厚厚一疊的參考資料;
因為認真,所以老師很信任。
學生能做的不只是學生可以做的,而老師該做的也不只是老師該做的;
他們對於工時和報酬的要求,討論不像東方學生那般含蓄,
因為那是他們付出後應得、也是在這條略嫌辛苦道路上不斷努力進步的動力。

病人數量也是需要重新習慣的課題。
一個時段(早上/下午)最多5個病人為限,
一個病人分配的時間是1-2小時,其中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在問診和打病歷,
醫師腦袋裡不需要記太多東西,因為電腦裡有各類疾病的樣板問診病歷,
腦袋裡記得不是數據和症狀,而是疾病的鑑別診斷。
和我們相比,他們比較笨,但也比較聰明。

語言隔閡和新系統的使用上,當然是融入當地生活最大的阻礙。
每次講話之前,都要先思考構句,
是我這段日子裡最主要的敵人,也是幽默感的殺手。
在回答老師問題或是病人跟我開玩笑時,總無法在第一時間回答出自己滿意的答案,
讓我這個亞洲學生看起來比刻板印象中還要保守和拘謹。
雖然俗語說『大智若愚』,但是我想成為的是一條看起來很厲害的大鯨魚,
而不是一條受限於系統和語言隔閡、看起來像條吻仔魚的自己。

我想起了組內的外籍生Paul。過去自己對Paul是不是太過嚴格?

地處費城邊陲的TEMPLE大學附設醫院,診間裡的病人大多來自中南美洲,
只會說西班牙文的他們,常會需要醫院的翻譯協助看診。
站在有英、西文(偶爾會有我脫口而出的中文)縱橫的診間,
彷彿自己正在收看Grey's anatomy一樣,有時會忘記自己也是裡頭的一份子。

『Take care.』『Good luck.』
和只會說西文的病人聊天反而變得簡單,同理他們就好。
用一根大拇指替自己的破音文扳回一城,
用握手來跨越階級和種族的隔閡,在這國際化的診間格外重要。

『砰。』的一聲,黑人爺爺在我們面前倒了下去。
『他血糖應該又太低了。』
坐在檢查椅、今天前來就診的太太冷靜地告訴我們說。
後來驗了他的血糖,只有16。
正常人血糖只要低於40就會昏過去了。

長期使用胰島素治療糖尿病的病人,因為神經病變,最後往往會對低血糖無感。
生活也是這樣,即使事件再怎麼重大,只要每天經歷,似乎免不了走上無感一途。

『前兩個月忙完我丈夫的喪禮之後,我的脖子就開始腫起來了。』
『那麼久了。之前都沒有不舒服嗎?』
『會啊,但是我沒時間來看(美國看診不便),
因為我女兒她最近老是想自殺,他還沒辦法走出爸爸過世的陰霾。』
坐在椅子上的幹練大媽,卸下了一開始進來的幹練,哭著跟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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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享受每次等待病人進診間的這段時間。
猜想病人的樣子,與自己方才看著病歷所想像出來的樣子是否一致。
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病人述說可能是很稀鬆平常的症狀,但也可能是病人心中很底層的秘密。
我很珍惜這些能夠用幾分鐘瀏覽病人一輩子的診間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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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總是面對著朝陽走向地鐵站,然後面對著夕陽走回公寓,像向日葵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手伸地愈來愈自然,聲音也愈來愈篤定。
從一開始的鴨子聽雷,慢慢的能與老師討論;
從當初的點頭害羞,逐漸的能與病人做血糖控制的衛教。
隨著地鐵代幣一枚枚的減少,美國見習的生活逐漸的來到了尾聲。
和在台灣很像,才剛開始熟悉這個地方,時間卻無情的把你推到該道別的時刻。

『今天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明天我要離開費城了。謝謝你們的照顧!!』
離院前的那一天,我一個個的跟每個人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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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們,最左邊的很可愛,很喜歡跑來喇賽。

『還會再回來嗎?』『歡迎來這裡當醫生。』
來這裡一個月,我已經熟悉美國人的過度客氣,也很清楚這些都是客套話居多。
但是十句裡只要有一句是真的,那就足夠在心裡暖上許久。
至少一張張合照,凝結的,是當下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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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最後一年)的fellow,Dr. Dhir,兩個孩子的媽。
每次開會時看到他在吃他自己做的印度料理,我肚子都會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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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fellow,Dr. Ram,也是印度人。
每次看到我都會遠遠的就喊『Hi, Joe. Is everything fine?』

雖然病人太多而無法清晰的記住每一個人,但是翻開日記看見關鍵字,
那些或黑或白的臉龐就會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這一段回憶和他們,都會成為自己將來在行醫路上的回憶和正面能量。

『Hi, I am Joe, medical student from Taiwan. Thank you very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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