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系刊寫的一篇文章,算是為最近作個交代。 很多老梗,請見諒。 『你好,我是大五的CLERK,剛進醫院半年多, 是醫院食物鏈中只能被吃掉的、最卑微的角色。』 我不會忘記,自己在小兒科當CLERK的第一天發生的那件事。 地點:小兒科會議室 『這張chest X-ray,你們看到什麼?』 一如往常,總醫師丟出問題,想要透過與台下的互動來活絡死氣沉沉的會議室。 『這個問題很簡單,連CLERK都會。來,你們有甚麼finding?』 強者我同學他爸、小兒科主任剛走進會議室、連屁股都還沒坐熱, 就將砲火順勢導引到我們身上。 『窸窸窣窣』CLERK的座位區,傳出一股不安。 大夥們紛紛低下頭,有人檢查自己的早餐有沒有熟, 有人低頭撿前一秒故意丟在地上的筆,也有人假裝睡著。 無所不用其極的,就是想避免自己與主任四目相對,被叫起來回答問題。 『來,那個高高帥帥的醫師,對,就是你。 看你吃早餐的樣子就知道你很優秀。你要不要說說看你有甚麼finding?』 主任點了正吃著早餐的我。 苦主產生,阿彌陀佛。其它人鬆了一口氣。 我趕忙將剩下一半的漢堡全塞到嘴巴裡,企圖噎死自己, 可惜食道很爭氣的將漢堡給推入胃裡。 我只好絞盡腦汁,搜尋腦袋裡任何有關、僅存的X-ray知識。 『這是一張chest X-ray。我們可以看到一個heart和兩個lung。 heart在兩個lung的中間,很有活力。 兩個lung黑黑的,看起來裡面充滿air。這應該是一張正常人的chest X-ray.』 我戰戰兢兢地回答,但心裡也頗為得意。 畢竟,進入臨床之後,說話就是要中英文夾雜, 才能與醫學院的學弟妹區別,才是身為一個醫學生的核心價值。 『謝謝。接下來我們請intern來講解一下剛才這張tension pneumothorax(張力性氣胸)的片子』主任用眼白看著我,然後說。 我想我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英雄與白癡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你們當學生最好的權利就是可以天馬行空的亂講和問問題,因為你們甚麼都不會。 不會就是要學,所以不要怕答錯。以後當醫生就不能亂講了,不然會被笑死。』 另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師這麼跟我們說。 第一課:遇見問題,不知道就不要亂講,就算亂講,也要很有自信。 大三大四時,坐在台下的我總是覺得,『台上老師怎麼總是如此枯燥無聊』 因此自行在宿舍的床上進行遠距教學,也是常有的事,然後考試前密集的囫圇吞棗。 每一次都低空飛過的結果,讓我沾沾自喜的以為, 自己終究還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醫學奇才。』 直到進了醫院以後,才發現『學海無涯,哪裡是岸?』 對於我這一個剛進入臨床的新手來說,連一個簡單的靜脈注射,都富含著無窮無盡的學問。 要用幾號針、輸液成分怎麼選擇、輸液速度怎麼控制...等等, 都再在的考驗著我空空如也的腦袋。 放射診斷科: 『每張影像的背後有個故事,而每個故事總有個主角; 在知識成長的同時,有個人正在與病魔打著一場只有他能打的仗, 踏著病人的疾病,於是我們逐漸茁壯。 所以,我們要有能夠對得起病人的知識,來表示我們的誠意。』 補充暨修正第一課:醫學生的腦袋裡還是要有東西,畢竟這是穿上白袍的必要條件。 只是,『要改的東西太多,那就改天吧。』 所以我闔上書本,打開電腦,瘋狂地在朋友的連結上按讚。 雖然偶爾還是會墮落。 曾幾何時,以前那些認為枯燥乏味的老師們,在病人面前總是游刃有餘的給著A/B(抗生素),冷靜專注的處理著眼前噴血的病人,然後親切的告訴我們,他們現在做的事情背後,葫蘆裡面賣的究竟是甚麼藥。在醫學院如同矮人般的老師們,因為他們的專業和專註,在醫院裡變得比福島核電廠爆炸的輻射能量還要巨大! 『這就是卓越!』院長表示。 場景:開刀房。時間:下午兩點半。 『學弟,你們可以先下去吃飯了。』老師透過口罩對我們說。 『謝謝老師。』跟刀跟到快要睡著的我們,像是領到聖旨般的逃出刀房。 不過是第六個小時,而老師和學長們一天總是要站上十來個小時。 我們只需要待上見習的30天,而老師和學長姐則需要站上30年。 『老師,不好意思,我們等等要上課。』 『喔,好啊。你們先走吧。』 站在矮凳上,拿著圖譜對照病人的解剖構造,我們擁有與老師相同的視野。 只是我們累了可以假裝要上課而離開刀房,而身為第一線的老師和學長姐們,病人的肚子沒有關起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場景:病房。 『來,丁胖,這支foley(尿管)你來on,練習一下。第一支foley就是要在clerk的時候on, 因為第2支到第1000支都會在intern的時候on完。』 『靠夭,我沒on過耶。超抖的耶。』 『就是抖你才需要練習。來,我帶你去,有我這麼強的學長給你靠,怕甚麼?』 『你怎麼滿頭大汗?』 『我剛想要跟病人history taking,剛打完招呼,就被病人拒絕了。』 『沒關係啦,我以前當clerk的時候,連病房都還沒走進去,就被轟出來了。 你看我現在還不是一樣是年度最北爛intern候選人?』 感恩。 感恩身邊總是有著這樣的前輩在前面領著路,時時帶給我們正面能量,讓我們在醫學這條挫折不斷的路上,能夠挺起腰桿子繼續往前走。 第二課,享有學生的權利,卻不需要負醫師的責任。我們就是這麼被呵護的一群。 整理: [新聞] 拔智齒變植物人 判賠1162萬 [新聞] 人間異語:醫師比恐怖份子還恐怖 [新聞] 皮膚科 「錢」景光明爆滿 [新聞] 消保會:民眾就醫可拒絕教學門診實習生見習 [新聞] 耕莘醫院醫師自殺 [新聞] 健保局每天虧損七千萬 面臨破產 [新聞] 台灣學生波蘭學醫門檻鬆 低薪進醫界令人憂 [新聞] 醫師壽命 比一般民眾少10年 [新聞] 衛署:不認同醫學生不理性發言 前些日子看了醫學生版整理這兩三年來的新聞標題,總是負面的、仇醫的居多。 站在學生與醫師這個似懂非懂的交叉口,這個世界似乎比我們想像的還有複雜和不友善。 『幹。我就是沒種,不然我早就辭職不幹了。這麼累,大環境又這麼爛。』 常會聽見有人這麼說。 晚上十點,老師剛下診,高跟鞋清脆地踩在病房的地板上。 我記得老師的診是今天早上開始。 『鄭醫師,剛下診嗎?謝謝你,我今天好很多了。』 病人握著老師的手,感激的說。 每一個冷掉的便當背後,總有一個努力的故事。 『我還記得那時,我爸在急診往生了,我卻不能去看他。因為我人在樓上開刀。』 還沒脫下刷手衣的老師,將身體埋進椅子裡說。 臉上表情雖然疲憊,但是仍然帶著一個外科醫師的霸氣。 『但是也沒辦法啊,只能下刀之後再去看他。』 我很好奇,究竟要多少的努力與覺悟,才能像老師這樣"煞氣"的說出這句話。 第三課,有人抱怨、有人甘願。生活由正面能量和負面能量互相拉扯著,要讓哪一方三振出局,主審永遠是自己。 『你好,我是大五的CLERK,剛進醫院半年多,是醫院食物鏈中只能被吃掉的、最卑微的角色。 但是我過得很開心,因為我每天都帶著滿滿的收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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